我的笔记本上潦草地写满了关于PCR测试、抗原、抗体测试的分析。我迷迷糊糊看着朦胧之中三个曲线的图表显示新冠病毒的含量和PCR测试延误对接触追踪的影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我不是在球会会所视频采访着第六个医学专家，而是在自己的房间不受控制地睡着了，但大脑还继续研究着新冠疫情。睡觉之前的夜晚我因为太过疲劳，确信我上了个半个小时的闹钟然后起来继续完成工作，然而不知为何，睁开眼睛自然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六点。这是我隔天起来去健身的时间。今天本是休息，但是加州山火终于稍微缓和，我和挚友推迟了许久的徒步爬山计划，或许能在这个清晨实现。
于是，我甚至没有梳妆打扮，就半躺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开始打字，俯瞰着窗外崭新的、庄严与肃穆的宿舍楼。我总是觉得斯坦福新建的研究生宿舍像极了冷战时期苏联的公寓楼—于我这是句赞美，意在这些重金打造的研究生宿舍楼给自由的加利福尼亚风格平添了一丝长安街一般的规整与磅礴。可是怎可轻言，我便叮嘱着自己，一定改口说，新楼很美，像极了华盛顿特区白宫附近建筑群的阔气威严。
我好幸运，我感慨道。一场新冠疫情，这句话便成了我的口头禅。一场已经席卷了82万人性命的灾难，也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我无需赘言它剥夺了什么—若非疫情，我现在大约坐在日内瓦湖边拿着一杯香槟哼唱着琵雅芙的旋律。可是我随手拿起的是一杯黑咖啡，一摞从国内寄给我的医用口罩，还有贵如油的消毒液。可是我现在坐在宽阔敞亮的研究生宿舍新楼，紧锁着眉头琢磨着如何协调高尔夫训练和工作时间，是疫情肆虐前不可想象的奢侈。若非新冠，我的高尔夫竞技周期就要随着四年之终彻底结束了。祸兮福兮，我居然获得了额外一年的竞赛资格，可以作为研究生二年级继续参加校队。祸兮福兮，疫情间痛苦的分别促使我与父母团聚。
我的确与日内瓦擦肩而过，但青山依旧，绿水常在;我放弃了联合国，转而加入了新冠疫情政策的研究前线。日日琢磨的不再是普罗斯特童年的一小口玛德莲蛋糕，也不再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而是疫情中私有企业的配合，数据传播的困境，和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朝三暮四。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对我说，谢谢你的服务。这也是22年来第一次，我行走在一个充满着疾病、烟雾与彷徨的世界上，能坦荡地相信我在试图愈合那些不再崭新的症结。
我站在推杆果岭上，许久以来第一次试图完成我最喜欢的绕圈短推练习。从二月份比赛结束以来，我还没有机会回到赛场，原本计划九月开始的赛季也被取消了。许久不曾尝试，我竟然忘记了这个短推练习竟是那样困难。几十分钟下来，我能专注的只有手臂的松弛和手腕的稳定，滴答，滴答，笔直与稳定的上杆轨迹。我停下来，看着山火不曾完将小球推入洞中。何等幸福，何等洒脱!我沉浸在推杆练习中，百感交集地追忆着—曾几何时，如何将小球推入洞中就是全世界让我最纷扰的事。
我是多么希望维持手臂的放松和手腕的松弛依旧是全世界最棘手的难题啊。我的手机响了，是同事直接打电话来了。“你看到了吗，纽约时报新闻，华盛顿刚刚宣布疾病控制预防中心不再接受无症状患者的测试，怎么办?”我站在果岭上，木讷地松了手中的推杆。短短一条新闻，我过去几周苦苦努力书写的报告章节都要重新构架。如果新冠测试策略紧缩，那么配套的接触追踪就必须要继续重金投入啊。我来不及捡起来为了短推训练摆好的球和tee，扔下推杆，跑回了会议室的电脑前。
文/王梓漪 业巡赛和女子中巡赛最年轻冠军纪录创造者，人大附中毕业，现就读于斯坦福大学国际政策硕士研究生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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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7 00: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