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张剑虹：老涂的“左粗”

那女



老涂的开球动作让人不忍直视,但击球的效果和他盖的大楼一样精准。

老涂站在第6洞发球台上高声断喝:嗨,你们听着,我要对着球道最远的沙坑打个左粗。大伙都乐了,老涂叫涂自友,湖北人,“曲”字的音发不好,左曲听着像“左粗”。


其实我们同组的三位球员已经笑了5个洞,老涂自学不成材的开球动作让人实在不忍直视。在一次完整的击球过程中,他的头部会在空气中画出一个直径有半米的圆。老涂上杆时,杆头的旅程比姚明都远个一大截,以至于他从来不敢去练习场,因为身后的打位一旦有人就会挨打;收杆时,老涂会双手举着球杆向右后方连退五步。所以他开球的时候,发球台要清场,大家看着他挥杆,努力忍着不笑出声,但通常只要球飞出去,多数是又正又远的小左曲,于是大家随着憋不住的笑声连连点赞,并都露出不可思议状的神态面面相觑。比如第6洞,老涂真的打出了高飞的小左曲,跨越了左侧障碍区,在280码外的球道着陆,落在了最远处沙坑的左边。


老涂并不是每一杆都这么好,大家的赞美更多是基于这句潜台词“:这么扭曲古怪的动作也能把球打中?我们本来是要看笑话的。”大约两年半前,我见他的第一面就把高尔夫介绍给了他,结果他靠着自己异想天开的挥杆动作,第一年就见了七。当然,也不完全是因为他有天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比别人打得多。两年半的时间,他已经在全世界打了一千多场球,并且经常一天打72洞。他说,他太喜欢高尔夫了,要把年轻时欠的球全补回来。


1986年,中国内地刚刚在广东和北京有了几座高尔夫球场,全国会打高尔夫的人连100个都没有。那年老涂16岁,还在上初中,学习蛮好,尤其是数学,但家里实在缴不起学费,老涂为了不给父母增添负担,含着眼泪辍了学,跟着几个老乡从广水跑到荆门,当了建筑工人。老涂天生的一身蛮力,不知疲倦,胆子也大,在乡下的时候有一次被狗咬了,他把大狼狗脖子掐得直翻白眼,以后那狗见了他就夹着尾巴跑;还有一次被黄牛抵了胯骨,他抓住牛角把牛掀翻在地,按着牛头让它动弹不得,后来那牛一见他就乖乖地低头。


老涂年纪虽小,但在工地上吃得很开,他和别人赚一样多的工钱,却抵得上三个工人干的活,动作又快,质量又好,他为人仗义厚道,爱憎分明,和人打起架来更是罕逢敌手。有一次一个工人在100多米高的烟囱顶上作业时被钢筋戳穿了大腿,由于太危险,没人敢救,距离市里的消防大队又太远,眼看伤者流血不止渐渐虚弱,刚好经过的老涂二话不说爬到了烟囱顶上,冒着生命危险把受伤的工人背了下来,上去时只用了十几分钟,下来却几乎用了一个小时。伤者得救了,老涂拍拍身上的尘土扬长而去。


有一年他们在岭南某工地干活,派出所隔三差五来工地,以查民工暂住证的名义收钱。那时的警察和百姓的法制意识都淡漠,派出所招儿特别损,他们把工人全部带走,放几个回来借钱,不交钱不放人,也不给办证,每月一到发工钱他们就来,工人们的血汗钱一多半都被他们抢走了。老涂有一次逃跑时没来得及穿鞋,慌乱中扎了一脚玻璃碴子,血肉模糊,民工们没钱买药,也不敢出门怕被查暂住证,老涂只能用土办法给自己脚上撒了泡尿消毒,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暴脾气的老涂憋了一肚子火,一周后脚好了,带了二十来个胆大的民工弟兄带着角钢锤子趁着夜色闯进了派出所,一通打砸,把值班的小民警吓得尿了一裤子,老涂扯着嗓子说,你们再敢去工地抓人抢钱,老子们跟你们一命换一命。这招的确奏效,欺软怕硬又自知理亏的派出所后来还真没再去工地查过暂住证。


胆大仗义朋友多的老涂后来从民工变成了包工头。只是前几年也受了不少罪,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十点到家,给父母拜了年,给老婆孩子一个拥抱,在催债的上门之前就又摸黑跑了。管工程的衙门多,包工头们到处被揩油,时不时的,相关部门的干部被反腐清查,被揩油的老涂还要协助调查跟着被关押。从看守所出来之后,老涂发誓再也不跟政府部门的人员做灰色交易,现在的老涂是某大国企地产公司最大的工程承建商,产值早已过百亿。年初,该国企从上至下被纪委调查,少有人幸免,而老涂安然无恙,终日里打球,连协助调查都不需要。其间,他还在上海颖奕安亭球场拿到了宾利车主赛华东区的总杆冠军,并在圆石滩参加了世界总决赛。说起那场球,老涂一脸得意:那天至少有七级风,还下着雨,安亭球场不好打,长草一进去就没了。许多平时打70多杆的高手都晕了,纷纷骑上了三轮车,我这低飞的小左粗,嘿嘿,不怕风,83杆,足够去圆石滩了哈哈哈。


老涂是个暴脾气,打球极快,能有多快呢?有一次在长白山,飞机还有三个小时起飞,他去打了18洞,打完发现还有两个小时,于是又打了18洞,还赶上了飞机。但老涂打球时候的品行却是极好的,不管赌注多大,无论输多少,我从未见老涂迁怒过球僮,也从来没有扔过球杆发过脾气。自从爱上高尔夫,老涂四海漂泊,许多我都没去过的球场都留下过他那特有的深深的打痕。在他常去的几个城市,他都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北京是尼克劳斯,武汉是驿山,还有三亚的鉴湖蓝湾,毕竟,他已经打过几百座球场,对球场品质是又懂又挑剔的。用他的话说:我盖的大楼,最大误差是正负5毫米,我喜欢的球场也要达到这样的质量标准。


44岁的老涂,从par5的6号洞的发球台上捡起了球座,一路小跑而去,把开球车的我们远远甩到身后“:我要两杆上抓只老鹰,今年已经有10只了,哈哈哈哈。”

张剑虹
《高尔夫大师》执行出版人及中国百佳球场评选执委,美国《GolfDigest》全球百佳球场评委,高尔夫频道《高坛阔论》节目特约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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